这一对比,暗藏的意见是,第五伦若是一时不忿,要和匈奴全面开战,结果必然失败。
宋弘分析局势也不离本行:“如今朔方、五原悉数沦陷,为匈奴、胡汉所控,新秦中再无外屏,匈奴从朔方南下攻之,逆河而下,一路多有草场,数日可至。”
“但魏军若要救援,需要走多久?”
他朝第五伦作揖:“大王昔日曾率猪突豨勇戍边,当知晓,若自北地郡马领城前往新秦中,最近的路是先往北,在西折,走一千余里,然而沿途多是盐湖戈壁,无水草,大军难行。”
“太平时节更常走的路,乃是径直向西,借道陇右安定北上,全程一千三百余里,然如今此路为陇右占据。”
新秦中如此遥远,想在匈奴与胡汉全力进攻下保住它,需要花费多大的兵力?为了维持兵力,又要消耗多少民力和粮食?宋弘不忍看到第五伦为了几个县,就让关中数郡好不容易恢复的民生搁置,重蹈王莽时的覆辙。
“大王曾将汉中比作鸡肋,如今新秦中,则犹如壁虎之尾,弃之不惜。”
眼看宋弘也同意弃新秦中,第七彪傻了,宋弘的话句句在理,第七彪骂人行,正儿八经的辩驳却张口结舌。
第五伦沉吟未言,余光瞥向任光。
虽然偶尔也觉得任光滑头,总是逢迎上意,但此时此刻,第五伦确实很需要他的意见。
任光立刻就领会了,站出来道:“臣倒是以为……新秦中不必弃!”
冯衍冷笑摇头,宋弘则板着脸,他欣赏任光的能力,却不喜欢任光这点,为人臣者,有时候就应该坚持对的事情,忤逆上意亦不足惜。
但任光却也能拎出几个理由。
他认可不必弃有二:“臣听闻,新秦中城池障塞高大,尤其是富平县与浑怀障,能以一御十。其田土肥壤,灌溉流通,足以自给,若能保住,驻军在当地就有饭吃,不需要千里运送。”
“其次,如今大王令人制炒面为军粮,送往北方,短则半月,长则一月不会朽坏,塞北干燥,甚至能撑两月之久。而车骑将军正奉命募并州人练骑兵,从上郡肤施县往西行,九百里可达富平,耿将军乃并州一方之将,大可兼顾西河、新秦中两头。”
有一点牵强,还有点纸上谈兵,但任光作为没去过塞北的人,能说到这份上就不错了。
眼看几人争得差不多,而耿弇、景丹、万脩、马援乃至岑彭都在外地,没法立刻给出意见,第五伦知道,该由自己来一锤定音了!
“伯卿说新秦中‘不必弃’,余以为,他说错了!”
此言一出,冯衍大喜,宋弘松了口气,第七彪急得脸都红了,而宣秉也抬起头看了第五伦一眼,他岂会不担心儿子安危呢?
岂料第五伦下一句却是:“要余说,新秦中,是‘不能弃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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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欢看群臣争议,却甚少亲自下场的魏王,今日屁股却完全偏向一边。
“新秦中乃是关中之屏蔽,河陇之噤喉。文景之时,边备不修,新秦中为匈奴所占,单于骑兵,可以径直南下袭朝那、萧关,断回中道,甘泉宫可望见烽火,细柳营扎于渭桥,一时间泾渭以北,遂无宁宇。”
”直到汉武帝驱逐匈奴,置郡戍守,自此以后,关陇无匈奴祸患者百余年。故而新秦中乃是天下之冲要,若无新秦,则北地危,北地危,则长安薄矣。”
第五伦看向冯衍:“冯典客以为匈奴得了新秦中,会只袭扰陇右隗氏,实在是太过托大了。若是卢芳与陇右勾结,合力犯我边塞,又当如何?”
和匈奴有血海深仇的陇右良家子会和卢芳联手?冯衍打死也不信,但又不好直接驳魏王,只能讷讷应是。
第五伦又看向宋弘:“宋少府所虑亦有道理,但若此时轻弃新秦中,让匈奴、胡汉全取河西,重建汉初冒顿之势,一统北州,将断掉的右臂重新长回来,东连乌桓,西接诸羌。到那时,万里缘边将更无宁日。今日多花一份力,保住新秦中,是为了往后抵御匈奴时,能节省十倍之力!”
第五伦动容道:“尤其是新秦中,余当初在当地深受百姓之惠,多次说过,百姓衣我食过,要让猪突豨勇保境安民。这句话,余要说到做到!如今宣伯虎与新秦中吏民尚在死战,余岂能退缩先惧?”
他掷地有声:“余虽不承汉室名号,但汉家的江山,尤其是汉武卫霍花费四十年打下的边郡,却要全盘继承。若非万不得已,绝不会轻弃其地,其民!”
这一席话,从战略、花费上反驳了冯衍、宋弘,旋即深情回望往日承诺,将第七彪感动得眼泪汪汪。
最后还定性升华,又加了一句“除非万不得已”给类似的情况留了点退路。
任光只对魏王敬佩得五体投地,有这样的君主,确实是新秦中人的幸事啊。
燕朝之议既已达成共识,第五伦遂下诏:
“征发关中七千新兵赶赴上郡,交由车骑将军耿伯昭统辖,再令耿将军自上郡分兵,驰援新秦中!”
然而第五伦的诏书才刚发下去次日,就有一份来自上郡,十万火急的奏疏传至,却是耿弇为他的再度“事急从权”而请罪。
“大善,得知匈奴分兵之际,伯昭便亲自将兵西行了!”
“好个小儿曹。”这一次,第五伦十分欣慰,笑骂道:
“不愧是余之霍骠骑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