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时半会儿间,被独自晾在天蝎星宇的傅心仁正浑浑噩噩,无所饱食,无法终日。
他的目光向四面八方极致发散开去,蓦地发现,在他刚才偎着的犄角旮旯的45度斜后方八百米处,却有一棵树,赫然耸立。
傅心仁保持着用云彩把重点部位遮挡周全的姿势,兴冲冲地挪腾过去。及至树下,他上下左右,里外前后一顿猛打量,确信这株三抱都环不住的老柳树,绝对是刚刚凭空冒出来的。
突然,只听“哐当”一声,紧随着又是一声“哎哟”,正是傅心仁的头被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东西击中,然后那物事一弹又跌到了他怀里,他不吃痛地叫了出来。
定睛一看,他才发现,这罪魁祸首原来是个酒葫芦。
“哪个酒鬼掉了个葫芦下来?”傅心仁把葫芦里的酒大灌一口,又咂摸着嘴道:“我猜,一定是老柳树见英雄如我却无聊至斯,特意结了一葫芦柳叶青来慰问我了。”
“我去!今天琼方镜借给青蛙妹妹了,不然也能让你这个没羞没臊的小屁孩好好照照,看看自己哪点长得好看,够得上我老人家这么心疼你?”树上悠悠地传来一阵奚落。
继而,那苍老但轻快的声音又发自内心地感慨道:“不过,占据我整个眼里心里的青蛙妹妹啊,放眼这片星海,哪里又有能比的上她一根脚趾头的存在呢。”
傅心仁仰头望上去,心道:“这柳树里莫不是藏着个老妖怪。”他惦记着琼浆雨露,多喝一口是一口,但吝啬的正主哪肯给他这机会,酒葫芦“嗖”地一下子,就从哪里来飞回哪里去了。
被小气了,傅心仁免不了占占口头便宜:“你这年事已高,老胳膊老腿的老妖怪,我劝你可悠着点吧!别说追青蛙妹妹了,爬树对你来说也是高危运动。你要是犯了半身不遂的毛病从树上掉下来,可不要幻想还有人在下面等着给你托底喽。”
“你嘚吧嘚吧地张着这小碎嘴下人间,可是不要忘记离有针线盒的姑娘远点。”
傅心仁盯着老柳树两人高的主树干的尽头看,那附近的大枝丫子笼在一层柳叶一样的黄绿色光晕中,慢慢酝酿着,现出一个横卧树干的老醉汉鹤发童颜的模样。
他头发和身上裹着的衣服都是绿白条相间的式样,一旦想从视觉里把他和老柳树剥离看,马上就有一股眼花缭乱地晕眩感袭来,仿佛他和这老柳树生来一体一般。
“你是天蝎星袖派来的指导员?来协助我在人间开展工作的?你有没有一套流程或者方案?我个人现在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思路,不过我有一些大胆的猜想。”
傅心仁甚至升起一阵找到组织的归属感,如果不是老柳树精“呼哈——呼哈”沉稳的鼾声,打断了他对共同奋进革命情谊的畅想,他几乎能成功地把自己感动到热泪盈眶。
傅心仁斜皱着眉,咬着牙,把抓着云彩当遮羞布的力气都用上了,“咚”一下子,狠狠地踹了老柳树粗壮的树干一脚。
老醉汉“嗷”地大嚎一声,惊起的一刹那,反身抱紧了他当成床铺的那节柳树枝干,才不至于真摔成个半身不遂。
“柳树大老爷,您刚才的美梦里。有没有可爱的青蛙妹妹啊?”
“啊!说到这了,”老柳树顶着懵圈的脑袋,强打起精神,摆着一副办正事的严肃谱,字字语重心长:“小仁,不要这么刻板规矩嘛。‘柳树大老爷’,虽然是正统,我也足当得起这一声尊称。不过,官僚气就太过浓厚。我们虽然相对于你要去办差的人间,是高高在上了一点,可越是这样,越要低调。低调是美德,也是一种习惯,是习惯了的美德。越是这样,越要淡然。淡然是内涵,也是一种境界,是境界化的内涵。”
“这才是一张能颠倒众生,胜任红娘的老碎嘴啊。果然,‘姜还是老的辣,妖还是老的骚’。如果有机会,日日鬼混于他,时时聆训于他,同他倾力合作,哪愁剩女不克啊。不过,‘小仁’,‘小人’?怎么低调地如此诡异。”傅心仁自己一阵瞎嘀咕,忙道:“好好,老柳,小傅,称呼就这么代表了。其他的,你再展开说。”
老柳再三点头,表示虚心接受了群众意见:“你刚才意思,我们说到我天上无双地上没有的青蛙妹妹了?是啊,我多么不愿意和她有超过片刻的分离,可是为了星界长治,人间久安,我最终毅然决然地接受了督察员这项重任。”
“什么,督察员?”傅心仁不敢置信:“有什么好督查的?老柳你说,你能起到点什么针鼻大的用处?”
老柳沉思片刻:“我秉承实事求是的真知精神,深刻剖析自省,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每日和你保持联络,记录你的日常并建档。根本作用,说得动人一点,就是你保卫世界和平,我守护你。说得直白一点,就是确认你没死没丢没失联吧。”
傅心仁算是明白了,我方战队,力量本就二分之一于敌军,现在里面的一半又说“兄弟你先冲着,再掩护好我,我可是肩负着统计你挨了多少枪子儿的重任”。
他一阵心潮澎湃,感觉心脏在威胁着要犯病。“合着你们整个星界都放任这件关乎宇宙兴衰的大事儿不管,全凭我一个人瞎鼓捣,靠着撞大运来拯救世界了?”傅心仁的质问中饱含痛心的谴责。
老柳可不敢吓坏了或者惹急了这个小屁孩,否则他只能落得去跟天蝎星袖那个瘟神负荆请罪的下场了。那头顶的压力,能强势到吓得他的柳叶混着头发哗哗直掉。
于是,他在嘴皮子上牟足了劲儿:“小傅,咱们都是有为青年,星界兴亡,全都有责。你下凡办差这件事儿吧,他足以引起我们大家的重视,但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以至于产生畏惧心理。其背后的原因错综复杂,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。再者,”实际上,老柳他可不知道背后有什么蹊跷古怪。只不过“错综复杂”这个词好用啊,此词一出,是说者烦心,听者心烦,都该快快结束话题才是解脱正道。
“咱们星界,人少活儿多,不是随便哪个都能下凡潇洒走一回的。既然你是天蝎星袖选定的,老柳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这件差事好。而且你回到的还是过去的时空,是不是想想就很刺激,很兴奋?”
老柳一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骨碌乱转,动员士气后,又嘿嘿笑道:“不过,我想你也是‘无利不起早’吧。而且,天蝎星袖给了你三件禀赋,任务真的没有这么难。”
傅心仁心下还真是舍不下交换的那小条件,叹了口气,认命地哀悼:“地上的女人是老虎,拆胳膊卸腿不够果腹。云瑟瑟兮老柳树虚,坑我一壮士兮,入虎穴!”
老柳见他束手以待,掩去嘴角的得意,又一本正经地扯出道布旨,拿在手上照着念道:“天蝎星袖请旨,傅小心仁领命。着尔七个天日,成就四桩美事。三件禀赋玉使,一遭差事功成。人间修行圆满,星界历劫扬名。”
一通乱七八糟,不知所谓。傅心仁手一扬,眉一挑,催促道:“老柳,别卖关子了,三件宝贝呢?”
老柳在柳树干上企图坐直身子,鉴于他圆柱体的体型和柳条的婀娜,没少费劲折腾。傅心仁很没眼子看他,直到被一声高亢的呼声扯回了注意力。